官渡烟花｜我的西行漫记
霓虹光线的掩映下人群不约而同向州立公园汇聚，瞧不清黑纱下的容颜，只能稍微瞥见高挑深邃的眉眼里藏着的欢快。离焰火表演还有一个小时，天却怎么也暗不透，灯光斑驳的高楼耸立天际，沙丘的夜幕仿佛透光的轻纱笼罩着傍晚七点的空旷场地。 我一步步走过去，扫视着一捆捆整齐的布线，摩挲着一排排冷硬的炮架，脑海中却翻涌着一阵阵滚烫的记忆。我开始嘲笑自己的谨慎。是的，我们早已经历过那么漫长的努力和等待，一百个昼夜的心心念念在这一刻应该归于平静。
三月前的一封客户来信
三个月前收到的客户拜访函还留在邮箱里。2024年12月中旬的浏阳显得寒冷而潮湿，那是第一次见到老板赛伦和助理维尔德。赛伦看起来五十多岁，一头精干的短发，身形健硕，面庞清瘦，眼神明亮。维尔德是典型的中东面孔，唇上留着厚厚的胡须，戴着黑色绒帽，说起话来肚子和脸颊的肉微微颤动，颇为喜庆。从项目开始推进的第一天开始，就埋下了比较大的悬念和痛点。首先是客户方面缺乏大型燃放项目的经验以及各项资质认证不齐全，其次是海外燃放流程繁琐而时间紧迫。2025年元旦双方正式敲定合同和预付款，距离初次接洽仅过去了19天，但距离燃放实施仅剩下55天……这一切都给这场看起来无比重要的庆典活动蒙上了悬而未决的阴霾。我清楚地记得在签订合同的当晚，客户的项目经理卡萨发给我一封诚恳的邮件：Mike，这个项目给我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，我在这里工作25年了，我们的竞争对手是一家法国公司，他们一直掌握着我们当地的焰火表演市场。现在，我想以朋友的身份真诚的问你一个问题，你觉得这次我们应该接下这个项目吗？夜晚十点，公司灯火寂静，思考了三十秒后，我附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合同，并给出了我的回复：如果这是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，那就让我们全力以赴去完成它。5分钟后，赛伦回复我的邮件，只有一行字：明天你们的账户会收到项目定金，附件是银行汇款单。人的一生，有些决定性的瞬间往往和得失无关，念念相生都是纯粹的执拗和热忱。比如当时心里也设想项目未必能成功，折腾的再多也可能是徒劳，以及犹豫伴随着种种风险后果。此刻春天大厦的窗外风稀月明，男人之间这简单的一问一答，不是权衡利弊后的敷衍，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定，是久违的酣畅和肆意，是信任和托付。
接下来是紧锣密鼓的备货、包装、认证、过检，其中例行的任务就是每天高频次的邮件和通话沟通项目进度，昼夜颠倒。期间赛伦还参加了我们自行组织的理论和实操培训，这是他第一次和我们燃放团队的碰面并一起协作，除了频繁地对我们的专业度竖起大拇指，也时不时的朝我们开玩笑。我能感受到他精明生硬的外表下藏着一股对烟花的热烈的情愫。我在许多人的身上都看到了这种印记。其实纯粹的烟花人骨子里都流淌着十足的孩子气，升腾的焰火就像童年无法磨灭的星光，无论多少年过去都不曾熄灭。
你能破例向政府申请空运吗？
那一天的浏阳难得放晴，阳光晃眼，我们在河边谈笑风生，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。然而，真正的考验很快到来。客户所有进口资质全部被船运公司驳回，给出的答复是批文无效。此时已经来到了1月15日，距离燃放仅仅只有39天，这无疑是晴天霹雳。我把这个情况向直属领导苗总汇报。她立刻向所有认识的同行咨询打听，多方寻求帮助。几天沟通下来，几乎问遍了所有有过国外燃放经历的同行。得出的结论是，按照目前的进度，连最快出发的船舶都无法按时把烟花产品运抵科威特。与此同时，大部分同行都知晓官渡承接了科威特国庆燃放项目，整个事件陷入了巨大的争议当中。我不得不把最坏的消息告诉赛伦。他显然也知道事情有些失控，但是并未焦躁。我认真思考过后，把心里一直埋藏的那个想法告诉了他：鉴于此次燃放的重大意义，你能破例向政府申请空运吗？有些事情看起来毫无出路，往往是因为我们太遵循固有的思维和习惯。一个看似不切实际的念头，却叩开了官渡烟花通向波斯湾的隐藏大门。
2月18日下午17时08分，科威特空军驾驶着C17军事运输机降落四川双流机场。当所有人仍沉浸在震撼和喜悦中，经过了长达3天的焦急等待，机场方迟迟没有收到任何上级的批复，产品无法进行装载！无数颗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，一时间铺天盖地的电话和邮件，漫天袭来扑朔迷离的信息。机组操作人员建议我们准备好善后工作，精疲力尽的我们才明白命运和我们开了多大一个玩笑。21号晚上9点，我们在长沙南站候车厅，列车即将出发。在等待无果和仔细权衡后，我们宣布取消前往科威特的行程，具体时间另行通知。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另行通知，从长沙南站返回浏阳的路上，春寒料峭，仿若严冬。一切仿佛已成定局，在不可逾越的客观阻力下，70天的努力更像一场啼笑皆非的大梦？一夜无眠，这是两个多月来唯一一个晚上没有收到赛伦的电话和消息，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返回科威特？是否得知我们取消了行程？他该如何去面对科威特政府和民众？我们又该如何处理善后？第二天我收拾心情，拖着疲惫的身躯独自在公司加班。春天大厦格外安静，窗外车水马龙，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。运载烟花的货车在返程的路上，C17运输机趋近停靠的极限，8小时后离开中国。我着手处理一些费用清单。这时电话响起，那头传来苗总急切的询问：事情还有转机，现在上面有人在接手推进批复工作！原来她同样一夜未眠，忙着打探各种内部消息。Mike,我已经回到科威特并且找到了政府负责人。今天本来是休息日，但是我们整个政府都在加班和中国政府沟通。我们相信这一次肯定能获得装机许可。
但是货物已经返回工厂，重新运过去又需要20小时。
请立刻安排运送，我会想办法阻止飞机离开。
好的，我们马上重新申请运输证。
……
2月22日下午5点，苗总在工作群发出指示：上次让大家打道回府很不好意思，在这里跟大家说一声对不起。刚得到确认消息，我们的手续已经全部确认办好!请各人员准备好行李，预计出行计划，今晚长沙南站到广州白云，时间9:25-11:25。请带好护照，身份证，并且把护照第一页复印，随身携带。收到，收到，收到……群里简单而整齐划一的回复。这一次，没有顾虑，没有质疑，没有摇摆，也没有回头。15个热血沸腾的官渡烟花人踏上了科威特之旅，这里有才华横溢的设计员赵凯，也有经验丰富的燃放组长彭艳青；有上到60岁的彭玉良董事长，下到23岁的刚毕业的李淋淋，更有退出燃放带队多年又重新披挂上阵的彭天明——这是一支真正意义上的“梦之队”。2月23日早上8点，抵达科威特，稍作歇息我们就赶往燃放场地，马不停蹄地开始现场勘察和设备布置。白天的波斯湾的阳光燥热，夜晚的海风刮得人生疼，极端的环境下，燃放组争分夺秒地安装和调试。凌晨两点的科威特城星光和灯光交相辉映，所有人都疲惫不堪却毫无怨言。2月24日下午，我和彭总在科威特军事机场目睹了烟花的从飞机上卸货，晚上9点烟花随车押送回燃放场地。至此，官渡烟花第一次被放置在中东的版图上，在Shahaad公园结实的炮筒里，在海风和热浪交织的春天，在遥远的异国他乡……
按下发射按钮那一刻，我禁不住热泪盈眶
战斗机从天际划过，我的思绪被拉回现实。此刻科威特城的灯火次第亮起，按下焰火发射的按钮那一刻，我禁不住热泪盈眶。
焰火熄灭后，人声鼎沸，广场四周宛如白昼。我在场地捡到半截烧焦的礼炮纸壳，晨光中它像一个沉睡的落叶，蜷缩在残留着硝烟味的沙粒间。片刻前那些被照亮的惊喜欢呼，此刻都成了深嵌在阿拉伯长袍褶皱里的星火，静静等待下一个绽放的夜晚。从科威特返航的航班上，我点开了一部久违的电影——《当幸福来敲门》。在10000英尺的高空，阳光跨越1.5亿公里照在我的身上，而我的眼里只剩下那句台词：
“当你认为最困难的时候，往往就是最接近成功的时候。”
